擦干净钢琴的最后一只腿，再小心翼翼地搭上遮灰尘的布，最后把琴凳推过来摆好，王源这才“呜哇”松了一口气，重重地四脚朝天躺倒在床上，恨不得就这么睡死过去。
“不行……不能睡。”他极不情愿地睁眼看了看挂钟，现在是下午五点半，再过半小时他们就要晚课点名了。
搬家实在太累了。从战场般的男生宿舍扒拉出自己的东西再打包，一件件手动搬到新租的房子已经够费力，王源还花了昂贵的运费让搬家公司把两百公里外的家里的钢琴运过来。结果租的房子所在的老楼根本没有电梯，两个工人也傻眼了，最后王源不得不亲自加入，还加上楼下路过的热心大爷，才吭哧吭哧给搬上了三楼。
“哎哟，你是附近学校的寄宿生吧？这大家伙毕业了你还得搬走，多费力啊？学音乐的？”大爷当时问他。
王源没好意思解释自己弹钢琴就是个业余爱好，含糊地点了点头也没说清楚。他看着那架老钢琴，心里觉得安心了点。虽然因为闹着不肯在学校住要自己出来租房子，和父母搞得不太愉快，但是真的坐在安静宽敞的一室一厅里，王源觉得还是值得的。男生宿舍的脏乱差实在是让他太难受了，学校的琴房他非艺术生也进不去，所以借着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班所以宿舍也调整的机会，他干脆就退了寝室搬了出来，和自己家的老钢琴住一起算了。
他承认自己性格是挺怪的，朋友也没几个，搬家都找不到人帮忙。不过他也无所谓，乐得清静。
这座楼老是老了点，外观上还留着老城区的建筑风格，水泥外墙，钢筋拧花的阳台栅栏，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不过算是学区房，地段值钱一直没拆掉，反而新换了内部的排水系统，所以条件也不算差——当然租金也不少，王源几年存的压岁钱全砸里面了，这些钱以前他是打算高三毕业旅行用的。
收拾了一下他背了书包就往学校去了，今天是他文理分班后第一次上晚课。
新班级的人比之前的少一点，大概是文科的原因，王源站在门口看去，有点咋舌地发现几乎都是女孩子，指头都数得清的几个男生坐在后几排，气势非常不足的样子。
他停下来，张望了一下还有没有空位子，本来叽叽喳喳的女生们突然都抬头望着他，短暂地安静了两秒，他不解地眨了下眼睛，又听见像潮水般涌起来的说话声。
“后面没座位了。”
一个声音在王源身边响起。王源偏头一看，就在进门第一排，坐着一个瘦瘦的男孩子。他撑着头靠着墙，另只手敲了敲旁边的空位子，说：“先坐这儿吧。”
王源也觉得一直站着不太好，虽然第一排的位置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还是坐下来。那个男生给他指完位置就不再讲话了，还是撑着头看着前方的空气出神。王源想打声招呼，想了想还是算了，他不擅长与人交流，对方看起来也挺冷漠的，这样互不搭理也挺好。
何况这个男孩子刚才盯着他那个眼神，老让他觉得有点背后发凉。
新班主任倒是不陌生，是之前那个班的数学老师，挺幽默的一个小老头老吴。他掰着指头一二三四地数了一会儿，故作沉痛地说：“你们这个文科班的男女比例，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一、比、九！”
然后就伴随着哄笑，和一些“好夸张啊”“哪里就令人发指了”“希望我们男生不要被欺负”“你们不要装可怜ok”的笑闹声，教室里的气氛开始渐渐活跃起来。
老吴讲了几句班规之类的东西就去联系明天发教材的事了，出教室的时候只说讲话声音别太大把年级主任招过来就行。
“你们先联系下感情，虽然接下来的两年半都是这几十张脸看来看去了。”他笑眯眯地说。
“老师你别说啦！！”
“我们自己知道！！”
于是老吴走了之后，整个班如同茶话会一般，分享偷偷带的零食和八卦，好不热闹。只有王源和他的同桌，在离教室门最近的一角，有些尴尬地沉默着。
老吴走之前给了王源的同桌一张纸，让他传下去让大家写姓名，王源看见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只看起来挺旧的钢笔，一笔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王……俊……凯”
没想到王源看就看，居然没察觉地就念出来声，对方停了笔微妙地看着他，王源这才仔细看清他的脸，脸的轮廓有点阴柔，挺好看的男孩子，估计和自己一样，小时候会被认成女孩儿吧。
王俊凯把纸推给他，示意他也写名字。
他往书包里摸了两下，没摸到笔，没想到旁边那只钢笔就被轻轻推了过来：“用吧。”
那只钢笔看起来很重，拿起来倒是挺轻的，王源写好了自己的名字，把钢笔还给王俊凯，轻声说：“谢谢。”
王俊凯只是弯了弯嘴角，收好笔，把他的纸拿过来传到了下一排。
王源继续坐直了准备发呆过这节课，没想到王俊凯突然说话了：“笔不凉吗？”
“……凉？”
“嗯，”王俊凯拍了拍自己的书包，“那只笔，握着不凉吗。”
“还好吧，可能你拿过，我觉得还有点温度。”
王源觉得他问得很奇怪，可是还是认真回答了。
王俊凯了然地点点头。
两个人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前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王源脑子里过着最近两天新学的曲子的弹法，被下课铃打断时还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懵，条件反射地就站起来准备跟着人流走了。
“王源。”
王俊凯叫住了他。
“祝你今晚有个好梦。”
王源低头看着他，他的表情看不出到底什么意思，平静得好像只是在给他说家庭作业是什么。
“啊，哦，谢谢，你也是。”
回家的路很近，从学校边的一条小巷直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这条巷子有一半的路要经过拆迁一半的小区，连路灯也没有，只能靠着远处的灯光勉强看着路走，王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从小就不怕黑，胆子挺大，穿过巷子的时候还不由自主哼起了曲子。
他没注意到，在自己不远处，有人悄悄地跟着他，目送他上了楼，等他进门开灯拉窗帘，凝视了许久他的窗口才离开。
租房的床是房东留下的，虽然不大但是挺软，王源新买了床品铺上去，睡着也算舒服。洗完澡躺在床上，白天搬家的疲惫才涌上来，王源很快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他觉得不太对劲。怎么突然觉得身体特别轻，脑子也很清明，好像门没关紧一样，垂在床边的手边吹来一阵凉凉的穿堂风，他睁不开眼睛，耳朵却很灵敏，在自己不远处，琴凳好像正在微微移动，然后是琴盖被掀开的声音，接着就是琴键被弹动的吱嘎声，可是并没有音符传出，只是在上下弹动而已。
他费力地想睁开双眼，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潜意识里知道这也许是在做梦，却全身浮起了鸡皮疙瘩，手边那阵风阴凉阴凉的，让他差点忘记这是春暖花开的三月份。
突然，他脑子里蹦出一句淡淡的话：“祝你今晚有个好梦。”
对，是他今天那个叫王俊凯的男同桌说的。莫名其妙，从来不做梦的他被他这么一说，现在陷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梦中无法醒来，他什么意思？对了，他长什么样子来着？长睫毛，眼睛挺大，有颗虎牙，头发很黑……
王俊凯的脸在他记忆里慢慢具象清晰，最后他仿佛从放学的时候站着的视角看着他，他的嘴唇轻轻开合，说：
“有个好梦。”
王源猛的睁开了眼。
房间还是他的房间，月光从未拉紧的窗帘间流进来，流到钢琴上。钢琴还是好好地盖着蓝色天鹅绒布，琴凳也没动过分毫，门关得严严实实，屋里一丝风也没有。
王源像浮出水面一样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胸腔里，突然塞满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那种感觉很陌生又很真实，好像终于发生了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一样，心中一片轻盈。
然而这感觉一瞬即逝，他恍惚了两秒大概是做噩梦了，睡意随之袭来，然后又倒下睡了。这半夜再也没梦直到天明。
第二天早自习，老吴指挥男生们去教务中心领书，王源跟着王俊凯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王俊凯身材和他差不多纤瘦，然而比他高半个头，腿还挺长，一迈步抵他一步办，他还是没和王源说话，一个人闷头走着。
王源想起昨晚那个梦和他那句莫名其妙的祝你好梦，总觉得有什么联系，但是又实在觉得问不出口，在他身后欲言又止了半天。
“你睡得好吗？”
王俊凯猛地挺下脚步转身问他，把王源吓了一跳，差点撞到他身上。
“呃……挺好的？”
“哦。”
“不过。”王源想了想还是准备问问，“我做梦了。”
“噩梦？”
“也不算吧，我意识很清醒，但我知道我在做梦，觉得有人在动我的钢琴。醒了也没觉得害怕，反而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
王俊凯盯着他，问：“不害怕？”
“没梦见什么特别的啊，有什么害怕的。”
两句话的时间他俩就落下了队伍，老吴在前面扯着嗓子喊他们，王俊凯朝那边点了点头，继续跟上去。王源还在想昨晚的事，出了神没动，王俊凯直接过来拉了他的手一把：“走了。”
王俊凯的手很凉，触碰过来的时候王源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接着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有点抱歉地跟上去。
抱着教材回来的时候，王源特地还帮王俊凯分担了几本，王俊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又走在了他前面。
三月虽然天气回暖，但昨天晚上好像下雨了，空气里还有些湿气，风也挺凉，王源看见王俊凯只穿着很薄的一件灰色t恤，忍不住出声：“你不冷啊？手也挺凉的。”
王俊凯摇头，说：“我体温一直都挺低的，但是反而很耐寒。”
“那挺好的，我就怕冷。”王源接完这句话对方也没回应，最后两个还是沉默着抱着教材回了教室。
跟王俊凯讲话和跟班上其他男生讲话完全不一样，他对
人不冷不热，说的话也没什么在客套的意思，态度很正常又时常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而无法再开口。一天下来，除了问两个学习上的事，他们几乎都没有交流过。
行，遇到比自己性格还怪的人了？
又是下晚自习的时候，经过早上搬教材的事，班上的几个男生也都认识王源了，路过门口时问他要不要一起走，顺便去校门口吃个夜宵啥的。王源摇头说不用了还有事，转头就看见王俊凯定定地看着他。
“我跟你顺路。”王俊凯说，“一起走吧。”
“啊，好。”
王源和他一起走在黑漆漆的小巷时才反应过来，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哪里的，说自己顺路？
刚要开口问，王俊凯又说话了：“王源，今晚再做梦的话，你试试看能不能说话，不用睁眼。”
“……什么？”
王俊凯停住了脚步，远处暖黄色的灯光隐约地投过来，王源只看得清他的侧脸轮廓，然后就感觉到他的手指捏到他的手掌心，很凉，还有点发汗。
“祝你今晚做个好梦。”
王源回家照常是洗漱，做作业，再听会儿音乐就准备上床睡觉了。今天的函数题很烧脑，睡前听的音乐也很舒缓，渐渐就有了困意，白天的事也就抛在了脑后。
又是不知道几点的时候，王源又听见了琴键吱吱呀呀的，然后还有微微的，窗帘被风吹动的声音。他的眼皮依然沉重地抬不起来，大脑却清晰地可以思考。这时候，王俊凯的话又浮了出来：“你试试能不能说话。”
想到这里，他“啊”地发出了声音，没想到真的成功了，虽然嗓子干涩得不行。琴键声突然就停下来了。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非常轻的脚步声，王源感觉得到有人从钢琴边，一步步走过来……
“啊！”
满身大汗地醒过来，王源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窗帘和钢琴。还是原样，琴在老地方，窗户关好了没有风。
他突然就开始汗毛倒立，这是什么意思？两天都做同一个梦，还如此真实？他看着周围的黑暗，十几年未曾有过的害怕的感觉上来了，王俊凯那句“祝你今晚做个好梦”跟句咒语似的在他耳边回响。
王源开着灯，一夜都没睡。
第二天黑着眼圈到了学校，王俊凯到得比他还早，坐在那儿看英语书，也不知道看进去没。
“王俊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王源开门见山地直接问。
“什么。”
“你干嘛祝我好梦？自从被你祝福了两句之后，我两天都梦见有人在我房间里了。太诡异了那感觉。”王源疲惫地说，“你该不会给我下咒了？”
“没有。”
王俊凯一句云淡风轻的“没有”噎得王源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新床睡着会做梦很正常吧。王源自觉有些失态，只好也拿出英语书，假装认真地看起来。
早自习开始了，全班人叽叽哇哇开始朗读课文，教室跟青草池塘处处蛙似的，王源本来没睡好就心烦，这下更烦躁了，书一放就想趴着睡会儿。
没想到一只凉凉的手突然伸过来托着他的额头，那只手把他脑袋扶正，然后王源看见了王俊凯的脸。
“好好读书。”
王源叹气：“没睡好，读不下去。”
“不是让你做梦就出声吗？”
“……我出声了。”
“那你应该就醒了。”
“我是醒了。”王源突然一股无名火上来，“可是我害怕了啊！！很恐怖的好不好？？”
“有什么恐怖的，你什么也没看见啊。”
王源正想反驳，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王俊凯会知道他又做梦了？
为什么王俊凯会建议他在梦里说话，甚至知道他做梦什么也没看见？他什么也没说过，可是王俊凯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觉得自己后脑勺一阵阵发紧，各种妖魔鬼怪的故事此刻在脑子里打转，看着王俊凯此刻的表情怎么也觉得好阴冷呢。
“……我不是鬼。你别想了。”王俊凯说。
“呃……”
你不是鬼你怕是也有读心术吧？？
“你想象力挺丰富。”王俊凯突然笑了，露出一颗打破了他表情一贯的清冷阴郁，有些违和感的小虎牙。
教室还是呱呱叫得热闹得很，在一片嘈杂中，王源听见王俊凯很轻地说：“你家里，不止你一个人。”
？？？？
王源半开玩笑地捂住嘴：“被你猜到我金屋藏娇了！”
“你要是这么不害怕，我就告诉你，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
王俊凯的表情异常认真。
“这个教室，绝对不止50个人。在你身边，就有一个多出来的人。”
王源的耳边回响起夜半时刻，老钢琴琴键的嘎吱声。胸腔里莫名其妙地划过一丝轻盈感，和那晚上一模一样。
他是无神论者，所以他不怕黑，不怕鬼。从来不看恐怖片，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想象，在他过去的十几年人生里，几乎从来没被人用这些吓到过。但眼前这位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眼光露出从没有过的悲伤与温柔，甚至有了些温度的样子，投向他身边的透明空气。
那一刻，王源突然相信，也许有些东西，真是存在的。
TBC
【好久没有写文了，好紧张。突然的一个脑洞。
写着我有点害怕了？？？？
如果还想继续看我就写。
因为我想的故事才刚开始…………
但是我害怕会坑，所以不如先写个开头，留住这一刻的感觉😂以后能写成啥样，看缘分吧……
可能就是温情灵异向吧，我胆子很小的不会吓人，写这一段我都已经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