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打滚儿的少女狗

别回来 亲爱的 如果你身边不剩任何人

见到你,很高兴

火苗滚在劣质草纸的边上将熄未熄的样子,不远处的音响时不时发出刺耳的故障蜂鸣声,滋啦响一下,火苗就颤颤巍巍抖几分。王源四处看了看没找到什么工具,只好用脚去拨弄那堆纸,让火不至于熄灭得这么凄惨。草纸顶上堆着厚厚一叠面额咋舌的纸币,可惜都是灰白色的,亏得王源踢那几下,终于把它们引燃起来,愉快地冒出了白烟。

“现在冥币面值这么大,不知道你们那里有没有通货膨胀。”王源盯着那些徐徐上升的白烟,想象着它如何下到另一个世界,又如何送达需要它的人的手上。

那个大音响又轰隆起来,传出某种神神道道的呜咽声,也许是超度的咒语什么的,听得王源有些想捂耳朵,看看跪在音响边披麻戴孝的人,又停了动作。

“这小子当年说的,不论结婚还是葬礼,他都要放自己最喜欢的歌。”

王源在震动心脏的噪音里,莫名其妙听到了一个柔和得格格不入的声音。转头一看,隔着火堆站了一个人,也和他一样穿着黑西装黑皮鞋。

王源的眼睛被燃尽的纸扬起的灰迷得有点酸,努力睁大眼去看清楚对方的脸。眼前的人误以为他表情是太过震惊,抱歉地挥挥手:“你应该知道我会来吧?”

“知道。”王源揉了揉眼睛,伸出手,“好久不见,王俊凯。”

握住手的时候王源感受到了王俊凯指尖硬而厚的茧,鬼使神差地在他掌心磨了磨。察觉到八年未见的陌生,这样的动作有些失态,王源赶紧又说了句:“还在弹吉他呢?”

“嗯。”王俊凯没多回答什么,抽出手对他笑了笑。

“啊对,你说他以前说的婚礼葬礼的歌。他说的是要那种欧美柔情重金属,表达他对这个世界的无限恶心和喜爱。我那时候还在想,你结婚的时候放什么歌,还不得你老婆决定啊。”王源还在为刚才的动作尴尬着,于是快速地转移着话题。

王俊凯向那个大音响挑了挑眉:“可惜了,这音乐即不柔情,也不重金属。”

一阵阴冷的穿堂风过去,眼见着那堆草纸的火又要灭了,王源要拿脚去拨弄,被王俊凯一手拦住了:“你穿着皮鞋呢,也不怕烧坏了。”

然后他皱着眉注视着那堆火,还抓着王源的手臂,说:
“算了,就这样吧。”

王源稍微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伸出脚直接就踢上那堆火,下面的纸被翻上来,火又重新旺起来。

这个正在举行葬礼的庭院里充满了哭声,寒暄声,念咒声,锅碗碰撞声,甚至麻将声。在各种各样的噪声中,王源抬起头,微笑着对王俊凯说:

“我真他妈讨厌你说这句话。”

他不确定王俊凯听见他声音没有,但是那一刻,他的的确确地,在这个他根本不想流泪的场合,有点想哭。

但他忍住了,他从没在王俊凯面前哭过,以前没有,现在更不会了。


王源和王俊凯就坐在灵堂外面走廊的阶梯边,离那个大音响稍微远了点。王源偷偷打量王俊凯,觉得他没怎么变过,不像他这几天见的其他老同学,不过二十五六就啤酒肚秃头了。

“你没怎么变呢,”王俊凯说,“看着还跟十七岁似的。”

王源捏着手里的啤酒无意识晃着,望着灰沉沉的天空,吐出一句:“亏你还能记得我十七岁长什么样呢。”

王俊凯开了啤酒喝了一口,还是笑,偏头看了一眼后面:“我其实不记得你以前什么样了,可是阿潜这照片让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谁遗照放自己十七岁的照片呢…”

“他没有其他照片了,”王源打断他,“除了这张,再也找不到更新的照片了。也是神奇,这个人吃饭都要拍下菜的年头,阿潜一点影像都没留下。”

王源忍不住回望那张黑白照片,阿潜站在一个店里的柜台前,笑得眼睛眯起来,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我觉得我能明白为什么他没有再拍过照。”王俊凯说。

“呃,为什么?”

“因为只有在觉得自己是好好活着的时候才想定格下画面吧,或许他这之后,没什么让他想要留住的时刻了。”

是的,阿潜在高中毕业后生活的不如意,几乎整个年级的人都有耳闻,尽管他不上社交网络没有联络任何人,他的八卦却还是流传出来了。他们说阿潜没有读大学,家里闹矛盾被赶出家门,一个人南下开始工作,去过小酒吧,建过独立乐队,也有当过上班族,却总是孤身一人,潦倒凄惨的样子。

王源猜那个“孤身一人”和“潦倒凄惨”,是讲故事的人的主观感受。阿潜从来是个享受孤独的人,而潦倒凄惨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但是绝对不会是因为他的孤单。

当年高二时想要组乐队差了鼓手,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阿潜请进来。这个语文年级第一的文弱男生打得一手好架子鼓,性格却非常古怪难以捉摸。

他要求加入乐队的条件是,让吉他手和键盘手当着他的面,舌吻一分钟。

王源是键盘手,王俊凯是鼓手。

王源觉得不可理喻转身就要走,乐队的队长,那个长得漂亮的学姐雾鸣拉住了他。她凝视王源的眼神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把王源吓得顿了脚步。

王俊凯倒是无所谓,轻飘飘地拍了拍手,还坏笑着说:“不然让我和雾鸣舌吻吧?”

阿潜把他的两支笔当做鼓槌转得很溜,眯起眼睛摇摇头,笑得很玩味:“不,你跟他,比较配。”

王源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王俊凯,心里一阵恶寒。自己也是被雾鸣连哄带骗过来的,本以为最多耽搁点时间,什么接吻啊,男的和男的接什么吻?!还舌,舌吻?!

“行了,亲就亲呗,你又不是初吻了。”王俊凯当机立断就要拉王源过来。

“我靠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初吻啊?!”王源扭头往外头跑。

雾鸣在一边憋笑得快胸痛,阿潜跟看好戏一样玩味地抿着嘴,王俊凯被当胸一掌还微笑起来,王源跑到门口一回头,才发觉气氛不太对劲。

“你们联合起来耍我吗?!”

“我早就答应雾鸣要加入了,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直的。”阿潜站起身来。

“直……的?”王源稀里糊涂。

“我喜欢男的,他也喜欢男的。雾鸣也喜欢男的。”阿潜像聊天气似的口气,“我们乐队有必要再来个异性恋了。”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王源起码消化了二十秒。雾鸣大笑着跳过来搂住他的脖子:“你别怕呀,他俩不会动你歪心思的。”

王俊凯:“你跟我又不熟,你怎么知道我什么心思。”

阿潜这时候踢了踢王俊凯的腿,王俊凯一脸正直,冲王源笑:“刚才有点冒犯你了。”

王源稀里糊涂答应加入乐队后,阿潜跟完成任务一样立刻消失了。王俊凯刚才的话还搞得他不自在,王源只好找雾鸣学姐说话。

“我也是被拉来的。不过你放心,阿潜跟你开玩笑呢。”

王源松了一口气,就是嘛,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同性恋!看看阿潜那个样子,整天吊儿郎当不修边幅,怀疑他除了爱搞搞音乐,对人类都不太感兴趣,还喜欢男的呢。

至于王俊凯,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雾鸣和王源咬耳朵,伸出手对他说:“见到你,很高兴。”

王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时候王俊凯正在身体拔节时期,瘦得轮廓鲜明,校服领口开着露出点锁骨,鬓角发梢湿了点汗,有些少年的性感气质。王源知道自己不该用这个形容词,但他看着王俊凯,又没法找到其他的形容词。而王源彼时才一米七刚出头,脸还没褪去肉嘟嘟,白白净净的,别人看着只想揉两把。他怀疑是不是头两年太渴望长高喝太多牛奶,把自己喝出了奶味儿。

那时候无论是他,还是王俊凯和阿潜,都是不会和“潦倒凄惨”沾边的,鲜衣怒马的少年。

说起来,那时候谁不是水灵鲜嫩的呢?王源手里的啤酒都快捂热了也没打开,想过去的事想得出了神。王俊凯在一边也静静喝酒,两人一时无话,阿潜的遗照就在他们背后不远处微笑着,好像十七岁时放学后练习累了,几个人一起静默地休息的感觉。

“所以阿潜他这些年过得到底怎么样?”王俊凯问。

“……不知道。”

王源是真的不知道。葬礼不是阿潜的家人里操办的,但是参加葬礼的人一半是和他一样是听了风言风语的老同学,一半是不认识的人,能问的人,他也问不出口这些问题。

“那……你过得怎么样?”

“一般吧,普普通通,不过没被你说变老,那就是胜利。”

王源想象过王俊凯问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但是真的到回答的时候,又根本想不起自己的答案了。如果是早几年,他大概会想法设法露出冷漠的微笑讲“我过得非常幸福”,但是如今却根本少了想要赢的那些心思。

“我就不好。”王俊凯突然直白地说。

“呃……怎么?”

“不知道怎么评价好不好,但是我总是会觉得,当初如果做了另外的选择,是不是我会过得更好。”

另外的选择。王源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

至少不会是和自己分手这件事吧。无论如何,当初那个境地,彼此折磨得透透的,王俊凯看起来已经是恨不得立刻踹了自己的样子,要赶紧把这段恋情从生命中抹去才行。

“如果我当初没有和你分手的话,我会不会过得更好?”

王俊凯这话一出,王源猛地拉开了啤酒罐。啤酒“砰”地一下炸出来,流了他一脸一身,黑色西装滋滋冒着泡,发梢滴着酒,脸上有些黏糊糊的酒味。

柔软的纸巾盖到他的脸上,然后王源感觉到身边的人靠近了他一点,正在轻轻擦拭他的眼睛和脸颊,并且发出了他特有的那种来自喉咙深处的柔和笑声,咕噜噜的。

“你就不能告诉我一句,你早把我忘了吗。”

王源眼睛被他的纸巾蒙住了,他仰着脸,轻轻地说。

阿潜的葬礼形式有点奇怪,灵堂干净简朴,只有骨灰盒和一束花放在遗照前,还有一些遗物包括一套架子鼓,放在角落。而灵堂外的院子一角却是闹哄哄的舞台,有个神婆日夜念叨着奇怪的咒语,周围搭着几张桌子,一群中年人戴着白花,在那边吃饭的时候就摆饭菜,吃完了就打麻将,没人进灵堂看过,又确实是为了阿潜在披麻戴孝。仿佛两个世界,哀乐的主角又是同一个人。

王俊凯帮他擦干了脸就没再继续了,给了他一包纸巾让他自己弄。但是酒流进领口特别不舒服,王源准备去换一下衣服,王俊凯环顾了一下四周:“你带换洗衣服没,这儿哪里能换衣服么?”

“废话,我在这住两天了。”王源叹了口气,“我让姐姐给我找件衣服吧。”

他口中的“姐姐”走过来的时候,王俊凯第一次露出了不淡定的神色,他从台阶上坐起来,手往后背得有点无措。

“雾鸣……”

穿着黑色长裙,头发绾成一个优雅的髻的雾鸣走过来,几乎没有看一眼在喃喃她名字的王俊凯。即使到现在,王源还是觉得他是自己见过最美的女孩子,眼睛微微上挑有点倨傲,却有一对可爱的小兔牙,非常灵气的妩媚。

“搞这么湿,源源你掉河里去啦?”雾鸣拍了一下他湿漉漉的肩膀,“别想不开,一个月之内我暂时不想再办一场朋友的葬礼了。”

虽然话和语气都阴森森的,王源还是配合地挤出笑容递过去,王俊凯笑不出来,他犹疑地再次向雾鸣打招呼:“雾……”

雾鸣头转向他,眼神茫茫然地空无一物,嘴角像含着醉人的酒般笑了。

她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对王俊凯说了两个字:

“混、蛋。”

王源不意外雾鸣会对王俊凯这样,他只是奇怪,雾鸣怎么独独对王俊凯这样——对待自己却如同那样可亲的姐姐。

雾鸣很真性情,一直以来都是。她漂亮大气的脸就不像个会害羞的女孩子,行事作风更加坦荡无畏,未成年喝酒吸烟纹身打架,换男朋友如换衣服,说摇滚女孩就该是他这个样子。

但是在阿潜面前,她简直像是另一个人。平时对着王俊凯王源的泼辣劲,在阿潜那里全变了绕指柔,语气都软了几分,表情也生动温柔得仿佛小少女。

王源那时候傻不拉几的看不出来,还是王俊凯点醒他的。

“雾鸣喜欢阿潜。”

这么漂亮强势的学姐,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了无生趣的怪咖?王源没问出口。因为他知道了阿潜和王俊凯是多年的兄弟好友,这个乐队能请到雾鸣是因为阿潜的话,那么阿潜能来就是因为王俊凯了。当着王俊凯评价阿潜是怪胎,那不是找打吗。

当然了,王俊凯比起阿潜来说,是很正常的。他这人很不错,从各个角度各种意义来说。成绩不差,长得很帅,家境不差,平易近人,幽默风趣,还会弹吉他,总的来说是属于能竞争级草那类型的绩优股。

但王源总隐隐担心。阿潜的“我们三个都喜欢男生”虽然雾鸣说了阿潜是玩笑话,但是——

她可没说王俊凯是不是开玩笑的啊!

王俊凯和他认识之后,王源对他始终有点芥蒂,总觉得不太敢接近他。王俊凯对他倒是亲昵得很自然,见面就摸脸掐腰的,凑近他脖子闻味儿,说“你是不是大白兔奶糖变的?”。

王源总会把他推开一点,站去雾鸣学姐那边。

雾鸣说:“你还挺害羞。”

“我不是害羞,我只是没那么容易跟人做朋友。”

王俊凯听见这话,笑了一下。

“那我必须要成为你的朋友了。”

本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王俊凯还真的是不抛弃不放弃,他带着一种誓要融化王源心中桎梏的决心一般,一定要成为王源的朋友。

王源父母离婚得早,和爸爸一起生活,爸爸忙于工作常常出差,他很小就学会了独立。比起同龄小孩,他更早知道什么叫孤独,但是大概是缺少母亲柔软的关怀,他也不太擅长去和别人亲昵,所以朋友不多,也没交心的人。

王俊凯和他做朋友的方法没别的,就是送上自己排山倒海毫不掩饰的炙热关怀。

几乎每天都邀请王源去他家做客,每天都带零食,饮料,或者自家做的便当带给王源,上下学雷打不动要等他,王源晚自习太晚要骑车送他回家,学习情况时刻过问,身边的所有朋友都收到过王俊凯的礼物,对他赞赏有加,甚至给王源的爸爸送过一盒价格不菲的雪茄,让王源的爸爸惊喜不已,一直坚持让王源也请他来家里做客。

一开始无法接受这种类似于宠爱的好意,但是王俊凯从不越界,王源不收的东西他就不再送,不和他一起走回家也不跟着。只是每天就默默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好像刮风下雨和他无关,反正让王源和他做朋友才是头等大事,那种奇怪的执着。

整个秋天,王俊凯都这么自然地进出着王源的生活。王源甚至觉得有点迷茫,他到底要做什么,如果只是做朋友,自己的不拒绝不黑脸难道不是已经够了?对王俊凯来说,朋友之间还需要怎么做?

那天王俊凯在第二节课下课后的二十分钟里出现在教室门口,手里拿着一盒抹茶蛋糕卷。王源抬头看到后装作头痛地低下头去,再看他的时候,身边多了个笑嘻嘻的同班女生,正好奇地对着蛋糕问东问西。一般来说,王源表现出不想要了,王俊凯就随手送其他的同学或者带回去,但是今天王源看着那个睫毛长长酒窝深深的女生笑着看着他的时候,突然心里就不自在,起身朝门口走去,拿了抹茶卷,说了声“谢谢。”

那盒抹茶卷他上课的时候一口气吃光了,一个也没给身边的同学留。

再来是年底评优秀学生干部的时候,要去学生会那边递交申请还要当着干部老师们演讲,王源挺怵的,但是又很想得这个奖。爸爸的教育方式很宽容。不多过问他的成绩,但是会在他拿带奖状回家的时候高兴地多喝两杯酒。

王源要在大会议室对着三四十个人演讲,脚抖得跟筛子似的。候场时听着别人的发言,觉得自己像坨屎,他坐在离后门近的地方,听见门开了,接着身边突然蹲了一个人。王俊凯居然从后门钻进来跟他说话。

他弯腰抵着头,王俊凯埋在他的耳朵边给他说:“你别紧张,这次的演讲也就是个形式,现在老师那边基本有人选,学生代表也看好你,发挥得正常就行。”

他耳朵开始迅速发烫,抬头看有没有人在看他们。台上是位颇为激情的大嗓门在演讲,所有人都在看他,王源松了口气,再低头时险些撞上王俊凯扬起来的脸。他伸手整了整王源的衣领,还是带着让他安心的笑,说:“就算你上去搞砸了,这不是还有我在吗。”

王源在那一刻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看着他又从后门溜出去。

他的演讲发挥得很好,自然得体,最后的结果也令人满意。不知道王俊凯说的什么看好不好看好是不是真的,但是他那番话的确给了他很大的勇气。

他开始承认,他根本就无法拒绝这样的关心宠爱。一向为朋友奉献付出,现在反过来被呵护,感觉也挺好的。

于是开始偶尔一起上下学,吃他送的零食,自己也礼尚往来些小礼物,学习之余一起吃饭,聊点电影漫画,也算是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每周有两次练团,时间久了关系不错了,雾鸣就常开他们是小情侣的玩笑,阿潜有时候还会从他的精神异世界里抬头出来附和几句。王源一开始还会反对拒绝,一看王俊凯笑眯眯得很满意的样子就无语了。无力抗争的他只好也开雾鸣阿潜小情侣的玩笑,可惜阿潜不在意,雾鸣认真地害羞,没有任何反击的作用。

王源就有点替雾鸣觉得可惜,这么好的学姐,阿潜跟看不见似的。于是就找王俊凯商量,怎么撮合雾鸣和阿潜在一起。

那是个有柔和微风的放课后,王俊凯在他们的训练基地一边漫不经心地扫吉他弦,一边向他重复解释:“阿潜和她没可能的。”

“怎么没可能,雾鸣多好的女孩子啊,对他也一心一意的,试试不行吗?”

“多好也不行,一心一意也不行。”

“那问题出在哪里,你跟阿潜关系这么好,他为什么不喜欢雾鸣你总知道吧?”

王源不依不饶地跟他商量,王俊凯见招拆招倒没有一点不耐烦,慢悠悠地弹完一整首曲子,跳下台阶站直了在王源面前。

“我知道阿潜所有的一切,我也可以跟你好好聊聊他和雾鸣。”他一脸严肃,“但是呢,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啊?”

“嗯,我们来一个……”

王源的衣领被王俊凯猛的拉住向前,身体失去平衡,嘴巴覆盖上柔软另两片嘴唇,对方的舌头和津液毫不客气地占据他的口腔,抓住他的手抖得有点粗鲁,呼吸却放得很轻柔。

终于气喘吁吁地分开时时候王源已经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舌吻,我!”

王俊凯擦了擦嘴巴边一点亮晶晶的东西,笑得春风满面:

“这叫做法式热吻,源源。”

王源愣了半天,最后用手背擦了擦嘴巴,转身就走出了教室。

他走得一点也不慌张,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雾鸣给王源换了一件黑色的棉质套头衫,王源试了试有点大,小心翼翼地问:“这不是阿潜的吧……”。

迎面就是雾鸣的一个清脆的弹额头:“这是我的睡衣!”

雾鸣叠着那件被弄湿的西装外套,朝窗子那边瞥了一眼,外面应该是站了一个人。

“哟,看你一副要哭了的样子,比见着阿潜骨灰还难过呢。”

“我难过个屁……!”王源感觉莫名其妙的,摸摸自己的脸,不知道到底是是什么表情才会让雾鸣得出这种结论。

“行了吧,谁没喜欢过人呢。”雾鸣叹了口气,站起来抱着他的衣服要出门,“但是你跟他我是说不清的。”

王源跟雾鸣聊了几句,外面突然开始吵吵嚷嚷的,他听到王俊凯提高了音量正在跟一群中年妇女吼什么,雾鸣头痛地站起来去开门,果然又是她们。

阿潜的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五六个,平均年龄都在五十以上的阿姨们,自从自作主张搭了台子说要给阿潜做法事开始,就没停止过对雾鸣的骚扰。

“你说——我们家潜儿怎么死的!你一个陌生女的抱个骨灰盒回来,他是你杀的也说不定!”为首的花衣服大妈还是那几句话,眼神恨得快喷火了。

“死亡证明不是给你看了吗,脑部出血抢救无效。你不信去问医院啊。”雾鸣整了整被她拉得快掉了的衣服,冷静地回答。

“那原因呢?他是不是工伤,有没有赔偿,有没有保险,遗产怎么处理的??”

“他呀,穷死的。就这葬礼还是我出钱,能有什么遗产。你们要是太缺钱,就把那套架子鼓卖了,不识货就当破铜烂铁,换点钱给你们的棺材买个盖儿,反正看列位这脾性,也没几个长寿的了。”

雾鸣话一说完,自然地头一偏躲过了一个耳刮子,对那些粗俗的辱骂也充耳不闻,由着王源和王俊凯去挡那群愤怒的老女人,自己侧身从走廊一边离开了。

那群大妈终于消停之后,院子里的人好像商量好似的集体消失,音响我关了。王源的头发已经被抓得乱成鸡窝,脖子上一阵刺痛,衣服也扯得不成样子了,再看王俊凯的模样也彼此彼此了,两个人就站在门廊边上,相对无言地听呼呼风声。

“这里面没有阿潜的亲生母亲吧。”王俊凯突然说。

“我怎么认识他妈妈……你不是很早就认识阿潜了吗……”

“也没有很早,早你两年而已。”

“你当时说你们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好兄弟!”

“我骗你的你都信。”

王源叹了口气,又把在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尽管觉得被骗了很不甘心,尽管心头突然涌起好奇心,但是还是别聊了。别和王俊凯聊过去,总会聊到他无法再去回首那一部分。

夜幕降临后,人又陆陆续续多起来。丧葬草台边拉了灯泡架子,把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没完没了的咒文歌曲丝毫没放低音量,只是披麻戴孝的一群人仿佛哭累了,坐在一起打牌吃瓜子,还嘻嘻哈哈的。而灵堂依旧只开着暗淡的灯光,一套黑色的架子鼓放在灵台的一边蒙着白布,那是阿潜唯一的遗物。

“你自己说的架子鼓可以卖的哦,我今天让那个懂行的人看了,他说明天就可以给我转手了。”今天声音最大那个花衣服大妈又来了,站在灵堂前,叉着腰抬头望着一脸麻木的渝鸣,一副巴不得立刻就去把那堆“破铜烂铁”扛走的样子。

“还真的在攒棺材本儿呢。”雾鸣看都不看她一眼,“我说了不算,你问他去。”

“问他,我怎么问嘛,我倒想亲口问问他!白生了他,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

“啪”地一下,大妈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红手印,她的脸一下子褪成惨败又涨得通红,发出呜咽不清的怒吼就朝雾鸣扑去。

王源刚听见那个走廊有声音就出来看情况,刚好就看到大妈抬手要扇雾鸣的耳光,他飞奔过去把大妈的整个抱住不让她动手,想也不想地就喊“王俊凯!!快来帮忙啊!!”,但是没人应答。大妈的肩膀被他整个按住没法动弹,雾鸣定定地站在那里,王源又喊“你快进去吧”,没想到她退了两步,又冲了过来。

雾鸣又结结实实给了那个大妈两巴掌。

雾鸣的三巴掌几乎等于捅了马蜂窝,花衣大妈悲愤交加的哭喊里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冲了过来,有不由分说就开始打人的,有扶着大妈开始破口大骂的,有站在一边看热闹甚至录像的,而雾鸣似乎已经气得神志不清了,嘴唇发着抖,还是一动不动,眼里开始滚落泪珠。

王源几乎要崩溃的时候王俊凯终于冲了过来,他当机立断地把雾鸣和王源往后一拖,关上了灵堂的大门,把吵吵闹闹的人们全部隔在了门外。

“白天已经闹了一次,还不够吗?!你非要在他面前,跟他妈打成这样??”

雾鸣还是低头流着泪,对王俊凯的怒吼充耳不闻,这是王源来这里之后第一次见到她哭,她咬着嘴唇看着地下,眼泪一颗颗砸在地面上。

“你不是说你不认识阿潜的妈妈吗。”王源突然问出口。

王俊凯的表情还在怒气冲冲的样子没缓过来,莫名其妙地转头看着他:“我认不认识有这么重要吗?”

王源突然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哭泣的雾鸣,发怒的王俊凯,还有不知所措的自己。

被王俊凯强吻之后王源没理他,快一个星期乐队的练习不去了,电话不接,王俊凯四处堵他,次次都是低声下气的“对不起”“开玩笑的”。

王源其实心里也没有那么生气,就是有点尴尬,没事你亲什么亲啊,还是那种伸舌头的亲法,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快和心脏搅在一起了。他觉得王俊凯需要点教训,朋友之间也不需要乱开这种玩笑,于是每次接到他的道歉,他都爱理不理的,准备等王俊凯真的感觉到事情太严重了,他就松口了。

断断续续快两周,王俊凯好像也有点泄气了。没再来过班上,也没打过电话什么的,王源心里觉得怪怪的,又憋着一口气,谁让他不够有诚意呢。

周三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却看见王俊凯了,他背着他的吉他在等人的样子,架势很熟悉。王源撇撇嘴,理理头发准备高傲地擦肩而过,没想到王俊凯还真的没认出来他,接着一大帮男生吵吵嚷嚷走过来,跟王俊凯勾肩搭背地大声谈笑着。

王源突然觉得自作多情地有点可笑,转头就准备走人,却被王俊凯叫住了:

“诶----王源,你去哪儿?”

“放学回家,能去哪。”

“啊,我们哥们儿准备聚餐,你不然一起吧,他刚拿下女生,请吃海鲜呢。”他笑着指了指其中一个男的。

其他人就开始七嘴八舌的“对的我们也要叫人多宰他一下”“还是王俊凯这小子精”

王源停住了脚步:“我又不是你哥们儿。”

这下大家都有点尴尬了,王俊凯走近他小声说:“你还在生气啊,那事我都快忘了,你也.........”

王源看着王俊凯那副愧疚的神色,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舒畅感,比王俊凯对自己好的时候还舒服。他全心全意地在为一个吻而后悔,仿佛自己真的是不可侵犯的宝贝一样——想到这里王源收起心里那点古怪的爽,冷冰冰地对王俊凯甩了一个字“滚。”

他觉得王俊凯惊讶的样子,眼睛委屈得红通通的,多难得啊。特别爽。

海鲜没去吃不说,这以后无论王俊凯通过谁来传达的好意,他都践踏一般地挡回去,在王俊凯视线范围内用更加情绪高涨的状态和朋友打打闹闹。

他觉得自己在交友方面不太正常,但是连可以指出他错误的人都没有。

因为闹矛盾,王源很久没去练团了。雾鸣来找他,百般请求他一定要他放学去练习室。他们的“练习室”,是学校的一个废弃的舞蹈教室,堆了很多不用的椅子桌子,中间有片小空地让他们放乐器。

王源到练习室的时候阿潜正在打鼓,王俊凯和雾鸣坐在旁边的桌子上看他。音响放着伴奏,阿潜耳朵上挂着耳机,半闭着眼睛用力击打着鼓面,那根鼓槌在他手上时常会转出一个流畅的弧线再扬起来打下去,然后阿潜的嘴角就会不易察觉地上扬一下。

他打鼓的样子没有一点阴郁和冷清,是生机勃勃,桀骜不驯的,让王源不由自主地就在门口站住了脚步。

阿潜潇洒地结束了最后一个音,雾鸣在一边尖叫鼓掌着,王俊凯看到了王源,立刻就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又犹豫应该怎么打招呼,抿着嘴没有再动作。

意外地是阿潜先开口,他把鼓槌一丢站起来,对王源说:“你迟到了。”

“算了,潜,要不是我千求万求,他今天来都不会来呢。”雾鸣说。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王源只好走进来坐在他的电钢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琴键。雾鸣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过来,趴在他耳边说:“我想跟阿潜说清楚……”

王源吓了一跳:“什么说清楚?”

“就是说清楚呗,你这人怎么懂装不懂的!”雾鸣的眼睛亮晶晶地,偷偷看了看阿潜,低头笑得脸都红了。

王源的肩膀几乎觉得僵硬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少女娇嗔的雾鸣,又突然仿佛被她拉进了同一战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付了。

再看看正在气定神闲弹吉他的王俊凯,估计是早就加入计划了。雾鸣站起来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王俊凯坐直了身子抱着吉他,喊了一声:“潜!”

阿潜抬起头来。然后雾鸣就站在他的架子鼓边,和着王俊凯的吉他旋律开始唱起来:

她唱歌的时候没有看阿潜,只在最后一句时,深深地看向了他。那个凝望的目光让王源心里发紧,他忍不住往左边望了望,王俊凯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也抬起了头。好像脸一下子被什么灼烧了一下,王源慌忙又移开了目光。

雾鸣唱的歌是阿潜最喜欢的一首《》,那首歌很阴郁又低沉。但是王俊凯把它改编成了含情脉脉的小调,加上雾鸣独特婉转的嗓音,变得十分动人。

阿潜被雾鸣定定地盯了半分钟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好像他根本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鼓面,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潜,我喜……”

“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阿潜打断了雾鸣的表白。

他那平时总是瞌睡兮兮懒得睁开的眼睛突然间明亮异常,神色也生动起来,他说:“我要退学了。”

雾鸣眼睛瞪大了,王俊凯好像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退学?”

“我要跟他走了。”阿潜的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痴迷的光,“开始新的人生。”

“……他,谁,什么,我们乐队怎么办,我.....”

“雾鸣你别问了。”王俊凯这时候站起来,拎着吉他就要去拉雾鸣。

“别搞笑了,我这问他呢。”雾鸣果断地说。

“你不认识,小鸣。”阿潜什么都没察觉,开始异常温柔地解释。

“他,是谁?”

王源觉得雾鸣已经快要忍耐到极限了,只好朝着王俊凯发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王俊凯置若罔闻,面若冰霜,仿佛表白失败的是自己一样。雾鸣气得忍不住手抖,咬着嘴唇看着阿潜,而阿潜还是那样含着莫名的柔情,春风满面地眼神放空着。

这场面太他妈诡异了。

阿潜的手机铃声响了短促的两下,打破了沉默。他迅速站起来把鼓槌往书包一放,步伐如风地跑出了教室,甩下了一句轻飘飘的,“回见~”

“他……刚才到底什么意思?”王源继续问王俊凯。

“他是不是觉得尴尬了?故意这样?”雾鸣说。

“……他是要退学了。和他的,朋友一起,去做什么独立摇滚音乐人。”

雾鸣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两遍:“摇滚音乐人?”

阿潜对什么都兴趣缺缺的样子,居然还有这种理想?

“对,反正他说这里没意思,不想呆了。”王俊凯说。“他和他男朋友一起走,哦,那个男的你不认识,大他十二岁。”

雾鸣的脸一下子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好像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小孩,表情全部无助地凝固住。随后她颤抖着嘴唇,抬头看着王俊凯:“所以说,操你妈的王俊凯,你他妈早就知道?”

“操我妈干什么,你来第一天他就告诉你了,这里的人至少有一半都喜欢男人”

“我他妈,就四个人还一半!”雾鸣眼泪滚下来,“你看王源的时候眼神骚得都要出火了,要同性恋也该是你啊!”

说完之后她自觉失言,不敢看王源一眼,退了两步靠着椅子慢慢喘着气,眼泪不自觉就往下流。

“骚得出火那也是你看潜的时候。”王俊凯瞥了一眼王源,莫名其妙地笑了,“我可从没说过我喜欢男的。那一半喜欢女生的,我一个,王源一个。王源,对不对。”

“妈的,王俊凯你放屁,你不喜欢王源?”雾鸣虚弱地喊,眼泪滚滚的。

王源觉得自己头皮炸炸麻麻的,难受得很。


王源的脖子被拉了好长一道口子,虽然只是破皮,也流了不少的血。雾鸣拿酒精棉给他消毒,他痛得不停嘶嘶吸气,“感觉像被你抹脖子了。”

“要不是看你还能为我挡刀子,我可不就抹了你吗。”雾鸣故意顺着他说话,手上动作却很轻柔。

脸上被抓了一个小伤口的王俊凯却没人理,他自己从医药箱翻了个创口贴,四处却找不到镜子,有点尴尬地站在床边。

雾鸣给他也贴了两个创口贴,拍拍他的背:“留疤还挺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姐姐,我长得还不像个好人?”王源笑了,“高中那会儿可是没人不喜欢我。”

雾鸣抬头瞥了一眼拿手机当镜子的王俊凯,对王源说:“那倒是,谁你都拿得下。”

王俊凯的创口贴贴歪了,伤口露了一半,怪惨的。雾鸣叹了口气站起来,伸手去揭他的创口贴的时候,王源递了个酒精棉过去:“你先消毒,我再帮你贴吧。”

王俊凯按亮了手机低头看什么,好像在自言自语:“我以为只有为你打架才有这待遇呢。”

他整个人惨兮兮的,看王源的眼神也不对劲。雾鸣看王俊凯拿酒精棉处理伤口,把王源拉在一边,问:“你跟他,破镜重圆了?”

雾鸣这几天因为葬礼的事忙得整个人低气压到失色,此刻却因为那点好奇的表情眼里有了点光彩。王源不忍心让他失望,又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他们两个连话也没说过几句。

“我俩的镜子,好像也没怎么圆过。”

雾鸣瞪了瞪眼睛,好像检查作业时发现王源少写了半页题似的:“放屁。你那时候喜欢他喜欢得命都快没了。”

又顿了顿:“这是个比喻。”

王俊凯应该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却微妙地望了过来。

阿潜在那次之后就没怎么来过学校了,雾鸣也跟着消沉得很,王俊凯不再执着于求王源原谅也很少出现在他面前了,这个乐队只剩被硬拉开的王源,风雨飘摇。

王俊凯对王源死缠烂打也不过两个月,他爸爸倒是对送雪茄的小伙子印象深刻,时不时就要问一问,王源听到心里就烦闷得很,嘴唇跟黏上了东西一样,说不出话来。

那之后乐队再重聚,是阿潜的送别聚会。

王俊凯难得出现在王源的班门口,王源心跳得突突地,走过去还没开口,王俊凯一个小纸条扔过来:“阿潜请你吃饭,周五七点。”

他好像是刚上了体育课还是打过篮球,深冬里只穿着毛线衫,汗水打湿的额前头发还没干,整个人热气腾腾的。王源最近感冒了,在教室里也戴着帽子裹着围巾,今天穿的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围巾好死不死也是乳白色的,王俊凯本来准备转身走了,突然“呲”地露着虎牙笑了,把他的灰色毛线帽往上面拎了拎,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这裹得,活的大白兔奶糖。”

王俊凯转身走了之后,王源捏着纸条没动。门口的风灌进来了,坐第一排的人开始嚷嚷让他关门。

王源瞪了他一眼:“还有人要出去好吧,下课你透透气怎么了。”

“你还挺横。”门口那个男生不跟他计较,自己探过身子关了。

他是挺横的,搞不懂为什么在王俊凯面前就他妈跟块儿奶糖似的。自己也气。

周五放学后王源先回了一趟家,衣柜里挑了好半天,还是把那件酷酷的大衣放下了,套着白色羽绒服出了门。他爸刚好在家,看着他的背影好心建议:“出去吃饭就别穿白的了。”

其实也没什么,但是王源觉得有点丢脸,没回头出了门。

阿潜请吃饭的地方是个不大不小的川菜店,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装修看起来脏兮兮的。王源低头看自己这一身耀眼的白,叹了一口气。

雾鸣早就来了,正坐在那看菜单,阿潜扒在厨房门口不知道在说什么。王源注意到雾鸣穿着很薄的修身大衣,里面的毛衣也是可见的单薄,他坐过去问她:“这儿没开空调吧,不冷吗?”

雾鸣抖着牙齿回答:“漂亮就行。你那围巾借我围围。”

看看门外,王俊凯还没影。王源心虚地按了按围巾:“我感冒了小鸣姐。”

王源觉得自己和雾鸣差不多傻逼。

阿潜无声无息地走过来,提着一个壶给他们倒水。不知道为什么,王源觉得他的表情比以前多了点什么亮色的东西,没那么沉郁了。

“这是我家叔叔开的店,很好吃。”阿潜说。

雾鸣低头喝茶没说话,王源“噢”了一声,有点尴尬。他才想起每次几乎都是王俊凯和阿潜在对话的。

王俊凯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他戴着黑色口罩穿着黑色的呢绒外套跑进来的时候,要不是因为手里拎着个蛋糕,王源会以为他是个打劫的。

“蛋糕店那里排队,耽搁了。”王俊凯解释。

“我还没吹过生日蜡烛呢。”阿潜突然说。

雾鸣猛地抬头:“今天是你生日?”

阿潜没回答他,自顾自去摸蛋糕上的缎带。

“你怎么没告诉我?”雾鸣冲王俊凯低声咬牙切齿。

“你没必要什么都知道吧。”王俊凯淡淡地说,“王源也不知道,人家怎么没说什么,是吧王源。”

他妈的,又来,关我什么事……王源无奈地挤出个安慰的笑容:“现在知道也不晚啊。”

雾鸣好像要发作的样子,看了看阿潜,又忍住了。她狠狠剜了一眼王俊凯,把菜单递过去让他点菜,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王俊凯坐下以后开始看菜单,阿潜跟他话就多起来,开始介绍什么菜比较有特色之类的。王俊凯嗯嗯地应着,很专注地在思考似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茶喝完了,雾鸣牙齿又开始打颤,王源看了看王俊凯,把自己的白围巾接下来递给了雾鸣。

人家根本也没有多看你一眼…………

“王源你吃辣吗?”王俊凯突然轻声问他。

王源愣了一下,点头:“还可以,川菜都能吃。”

“那我就点口味重一点的。”王俊凯看着他,“我以为奶糖都只吃甜的呢。”

……他妈的我不是解了围巾吗为什么会感到窒息。王源赶紧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

菜上来之后红红火火一片,王源吃辣确实没问题,阿潜和王俊凯也吃得挺适应的,就是雾鸣一直喝水咳嗽,整个人都快燃烧起来了。王源当然知道她一定会认为这是王俊凯在针对他,果然,饭桌上王俊凯说什么雾鸣都要怼回去,跟他结结实实杠上了。

王源只好跟阿潜说话转移话题:“你打算去哪里呢?”

阿潜回答得很爽快:“不知道。”

“嗯……什么时候。”

“不知道。”

“……哦。”

王源一头雾水地埋头吃菜,心想阿潜这个人太难懂了。

再抬头的时候,阿潜递了一个玻璃杯过来,他难得地微笑了:“我们喝一杯,小源。”

玻璃杯里是白酒,王源不知道分寸地干了一整杯,立刻就觉得血往大脑里灌,酒精从肠胃烧到心脏再到脸上,舌头也开始不利索了。他晕乎乎地听见雾鸣的声音,在说“我爸都没你这么海量”。

“海,海,海个……屁……”

阿潜的脸从桌子对面凑近了,奇怪地放大在他的眼里,他对王源说:“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王源好不容易看他的脸定住不动了,压根理解不了他说什么只想吐,虚弱地扶桌子。

有只很凉的手覆盖在他的脸上,然后他的头靠到了一个人的肩膀上。脸的温度降下来了让他舒服得哼了一声,闭上了眼。

“还没吃蛋糕呢,你把他灌醉干什么。”

王源想了好久才想起这是王俊凯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的抬头,酒精烧得他的脸很红,眼睛很亮,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很清楚自己不应该说,可是还是说了:“我穿成这样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爱?”

雾鸣“噗”地喷了水,在那笑说“醉糊涂了吧小鬼。”

他不依不饶地问:“我穿白色是不是很甜,很可爱?”

他们全当他在说胡话,都因为他的举动笑了一会儿,反而缓和了气氛,王源靠着王俊凯肩膀,看雾鸣拆那个蛋糕插蜡烛。

“20?”雾鸣看着那个数字蜡烛停住了手,“你买错了吧?”

“我就是20岁呀。”阿潜无所谓地说,“我8岁才上幼儿园。因为我8岁才找到我妈。”

雾鸣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好像接受了他根本不了解阿潜的事实,把蜡烛插上去点燃了。

阿潜很高兴地吹了蜡烛切了蛋糕,分蛋糕的时候给雾鸣切了一块最大的。王源有点缓过来了,坐起身子来和王俊凯道谢,也去接了阿潜递过来的盘子,手还是有点软。

雾鸣把王源的酒杯拿过去,也倒了白酒,王源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喝了下去。

她酒量可能比王源好一点,脸也没怎么红,却呆呆坐了一会儿就开始流眼泪。没什么情绪只是一直不停地滚泪珠,王俊凯有点担心地问王源:“要不要带她去买点解酒的药?”

“唉。”

阿潜不轻不重地叹息了一声。

就是这声叹息,雾鸣好像被击中崩溃了,突然开始抽泣起来,她含着眼泪看着阿潜:“潜,对你来说,我喜欢你是一件这么不重要的事吗?”

“不重要到你根本不屑回应,我甚至要安慰你可能还不明白。”

“是我的喜欢不重要,还是我不重要?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暗恋你,无论什么样的角色,我都完全看不懂你。”

“哪怕你喜欢男生,我也没觉得绝望过。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我一点也不怪你。”

“可是你这种态度,我真的觉得……连喜欢你都是一件错误的事。”

王源听见她颤抖声音说这些,酒几乎醒了一半。他很后悔自己没有装作深醉不醒,又要面对这种场面。

王俊凯出声了:“今天是送别宴,你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吗。”

“今天是送别宴又不是葬礼,我他妈还不能哭不能说话了?倒是你穿得一身乌漆嘛黑的,阿潜是死了还是要走了啊?”

雾鸣转头就对王俊凯喷射毒液,王源知道王俊凯就是想自己顶包上去别让阿潜难堪,心里顿时有点同情他,自己也准备开口的时候,阿潜说话了。

“雾鸣,对你来说,喜欢这个东西太轻了。”他很温柔地说,“你不过是觉得我这个人特立独行,喜欢我,是试图去了解和接受以及改变我。其实我没这么值得你喜欢,所以我不想你浪费时间。”

“狗屁,你写作文呢,一套套的,”雾鸣说,“你是不喜欢我,还是看轻我?”

“在我眼里其实你们都一样的,不存在看不看轻,”阿潜突然问王源,“我刚才问你,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王源想了半天,“......挺有个性的。”

“行吧。”阿潜笑了,然后自己也抿酒,“别说你们了,我自己也搞不懂我自己。我身世还挺他妈惨的,但我也过得挺安逸的,但是很没意思,不如我惨的时候。你们都挺好的,但是也都没什么意思。得不到想要的,就都没意思。小鸣,你那个你自己喜欢就成了的观念还挺伟大的,我佩服。”

王俊凯没说话,跟他碰了一下杯,莫名其妙的。

“我虽然搞不懂我自己,但我知道我想要什么,还有什么是我求而不得的。”阿潜这下是看着王俊凯说的,“你有进步,但是你还得加油。”

王源觉得阿潜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是他就是不明白。

雾鸣大概也不懂,但是她全情投入地哭泣着,阿潜就等着他哭着哭着也安静了,再给她倒茶拿纸。

王俊凯也许是唯一懂的人,但是他没说什么。他和阿潜是两个没醉的人,此刻的表情都平静地相似,又像是暗涌浮动着。

那顿饭最后在大家的静默中结束了,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完整地聚在一起。

那个冬天出奇冷,出了那个店的时候王源几乎迈不动步。雾鸣还醉着,歪歪扭扭地从包里掏了相机出来递给王源:“我们,我们合个照.....”

阿潜在里面结账,王源的手缩在衣服里不想动。王俊凯接过去,对着灯光明亮的室内喊了一声:“潜!”

阿潜笑着抬头看他。

王俊凯把相机递回去:“行了,反正合照说不定你也要把其他的剪了,就拍这个重点的吧。”

雾鸣大概是想爆粗口,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阿潜说自己还要在店里呆一会,雾鸣就先打车走了,剩王俊凯和王源商量怎么回去。

“你能不能跟我先聊聊?我们走几分钟,我送你去打车。”

王俊凯几乎是恳求地说着,他的黑色大衣看上去并不御寒,所以身体还在微微发发抖。

王源把刚才雾鸣还给他的围巾扔给他:“走吧,不能超过二十分钟。”

他们并肩走在橙黄色路灯的梧桐大道边,那些灯光让人有点幻觉的温暖,王源酒彻底醒了,走路还是软绵绵的,想起来自己说的胡话,耳朵就发红。王俊凯围着他的白色围巾,好像在偷偷看他。

“阿潜说我有进步,你知道是说什么吗?”他问王源。

“我怎么知道....”

“他的意思是我在我喜欢的人面前还能说得出话来。”

王源迷茫地消化着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不解地看着王俊凯,王俊凯突然停住了,脸一半埋在围巾里,露出来的眼睛眼角弯弯的,他心里突然就一跳。

“你别看阿潜话少,其实我才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那种人。他教会我很多东西,我进学生会都是他喊雾鸣学姐帮忙的,就是想锻炼我.....”

听到这里王源觉得怪怪的,又想起阿潜坦白的性取向,突然了然:“.......雾鸣学姐没把你当情敌?”

“你瞎说什么啊。”王俊凯无奈地笑了,“雾鸣知道我喜欢谁,她不是问过我吗?我当时没承认。”
............................

王源的大脑无法控制地开始走马灯,那个告白失败的下午,雾鸣喊出的话,王俊凯非常古怪的沉默........

“我是个胆小鬼,谁都不如的那种,阿潜说我进步了,可是其实我根本越来越糟糕了。我也喜欢音乐,可是我没勇气抛弃一切去选择它,我也觉得生活无聊,可是我没勇气去改变它。”

王俊凯的眼神像烧着的羽毛,带着刺热的温柔落在王源的脸上,他的手放在王源的肩膀上,对他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最喜欢你,我只剩下告诉你的勇气了。”



他们三个在屋里面面相觑了一会,王俊凯不知道哪里掏出个信封对着雾鸣递过去:“你收着。”

雾鸣没动,但是看得出来她有点动容了,还是嘴硬:“你怎么这么老派,还拿信封装钱,支付宝不好吗。”

“我怕你不给我账号,还是真金白银的好。实在不行,你把这钱给阿潜的妈妈吧。”王俊凯说

“不给她们,死也不给。阿潜跟她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凭什么呀。”

王俊凯在她面前蹲下来,好像哄小孩一样问她:“雾鸣,阿潜到底怎么死的?”

雾鸣低下头,那点发丝垂在她脸边让她显得很憔悴:“我说了呀,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的。”

“.......自杀吗?”

雾鸣猛地抬头:“你觉得他是会自杀的人吗?他这样的人,会在什么时候想要自杀?”

“我没有资格评价他,我认识的他才十几岁。”

雾鸣突然戚戚然地笑了,她眼里含着泪花,说:“我想他根本就没长大过吧。”

王源想给他递纸又停住了手,轻轻去摸她的头发让她冷静一下。

“你们不知道的,他那天吃完饭不是就没去过学校了吗,小凯你也说他走了,后来就再也没联系到过他。”

“是的,我试图找过他,我找不到。”王俊凯说,“做音乐的大多也不用真名,我始终没联系到他。”

“因为他根本没做什么摇滚音乐人呀。你们不是都听说了吗,他过得挺惨的。高中没毕业就出去闯,做不了什么好工作,换了好多个地方,他妈得病他还回来照顾过。”

王源觉得有点隐隐的心痛,阿潜那个十七岁古怪的意气风发的样子在他心里始终那么闪亮,在他度过青春期走向成人世界,在他经历挫折被现实琐碎纠缠时,在他无数次怀念青春时,阿潜像个符号一样出现着,代表着勇气,和自由。如果没有阿潜,他和王俊凯不会在一起,他也常常想,是不是阿潜消失得太快了,他和王俊凯都没有学会爱的方式,没来得及让阿潜教会他们什么叫做真正的互相喜欢。

十七岁的时候王源的确被感动得抛弃任何性取向的疑惑投入了王俊凯的怀抱,他的初恋是个男生这件事,因为王俊凯对他的无微不至的爱而消除了心中的芥蒂。反正还年轻,爱谁不是爱呢。

可是时间一长问题就来了,王源其实不会交朋友,也不擅长被爱。曾经他面对任何人际都选择付出和不计回报,可是王俊凯开始惯坏他开始予取予求,占有欲强烈到根本无法平衡。

太累了,那才知道谈恋爱是那么累的事情,每天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可是生气起来也要痛一万倍,有误会的时候就想一拍两散,互相解释的时候话好像车轱辘一样转,一点意思也没有,担心着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又害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开始怀疑又期待着未来,一万次地拷问“我们是不是适合在一起”。

王源一吵架就发抖,话也说得狠,看起来就跟蝎子要蜇人似的,他常说:“你不是胆小鬼吗,你是不是最怂的胆小鬼,你喜欢我还要阿潜教,你他妈自己有没有真的学会怎么谈恋爱?”

王俊凯眼圈开始红,但是从来没掉过泪,大概是气的。他不喜欢跟王源斗嘴,只有等他消气之后再去安慰。两个人吵架反反复复,都有点受不了了。

最后分手是为了很小的事,小到王源现在都想不起来了。但是两个人也是在一个深夜里,两个人好不容易溜出来见面,最后还是吵了起来,后来互相很冷静地站着,那个路灯是白炽灯,光冷得像是零下的冰,他们就面对面看着对方,说:“反正未来太辛苦了,先放弃吧。”

王俊凯说:“嗯,见到你,很高兴。”

真的有这么狠,一毕业就再也没见过,有消息也不去看,活生生埋了一切念想。

王源后来谈过几次恋爱,都是女生,她们很会消化和享受别人的付出,这让他压力小很多,但是还是散了,没别的原因,就是散了。久而久之王源就觉得没有谈恋爱的力气了,也没有要付出来获得成就感的想法了,唯有一步一步生活下去,盼望着发生什么高兴的事。

然后就收到了雾鸣的消息:阿潜死了,可以来帮忙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什么忙,就收拾了东西订机票赶到阿潜的故乡,一个西南地区的小城市。雾鸣见到他的时候好像见到亲弟弟一样,两个人不怎么提过去的事,只是默契地给他处理后事,包括不断解决那些要遗产的亲戚们,还有保护阿潜的骨灰盒不被下葬。雾鸣说,阿潜说过骨灰撒掉就好了,哪怕种花当肥料也不埋在地下,禁锢在盒子里很难受。

同学来了一些,大多是看在雾鸣面子上的,不少是托人带钱来就算了,雾鸣都没收。王源看着雾鸣给的那些高中朋友的花名册,短信发到王俊凯那里的时候,加了一句:“望准时赴约”

他坐在那堆火旁边的时候就在想,王俊凯到底会不会来呢,然后他就出现了。

他说的话和他最后那句话一模一样:“见到你,很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每次都没有笑。

雾鸣擦了一把脸,长吁一口气,然后说:“其实我也是真的傻逼,这些年虽然一直关心他的动态,死后还给他收拾烂摊子,可是我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他。他高中之后到底跟着谁走了,他为什么没去做音乐,他真正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我全都不知道。他给我说,其实他的选择从来不全是为了自己,因为人怎么可能为自己活着呢。”

她看着阿潜的黑白照片,那好像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认真看他的照片,又是那样像小女生一样柔软的语气:“潜,那么人到底为什么活着呢?求而不得的东西那么多,为什么还要活得装作很高兴呢?”

王源在她跌坐下去的时候扶住了她,他知道雾鸣真正的崩溃了,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靠着自己无声地流泪。

把雾鸣安顿好之后,王源在走廊上透气,他终于忍不住掏出烟要点燃,却发现没有打火机。王俊凯走过来拍他的肩膀,给他点了烟。

“别经常抽,很难戒。”王俊凯说,“我的打火机是为了点香的,我早戒了。”

“你也抽烟啊,我以为你讨厌烟味。”

“有时候难熬的事太多了,不对付两根,过不去。”

“阿潜那时候就会抽烟了,我在厕所撞见过。”王源狠狠吸了一口,熟悉的刺激感让他觉得安定了一点。

“真的吗,那我还真的不知道,”王俊凯摇头,“我以为他对我知无不尽。”

“没有一个人会真的了解另一个人的。”

“你终于懂了吗......那时候你总说不懂我。”

“可能我觉得恋人,就是不一样的吧。也许我根本不懂什么叫恋人。”

王俊凯把他的烟拿过去也吸了一口,又放回他手里:“所以说阿潜还是错了啊,他那时候说,真爱无敌,只要我够喜欢你,以后一定能一辈子在一起。”

“哈哈哈哈,果然是十几岁人的想法啊。”

王源觉得烟好呛,眼泪都出来了。

院子里的丧事仪式已经收尾了,花衣服大妈坐在门口拿着扫把出神,好像很苍老颓废,没了之前那个斗志昂扬的啄人老母鸡的样子。

王俊凯把王源拉着走过去,对她说:“阿姨,我们是阿潜的朋友。”

她无力地“哦”了一声,就沉默了。

“阿潜是怎么去世的,你应该是清楚的吧....毕竟他还回来照顾过生病的您两年,想来您们的母子情分还没断。”王俊凯耐心地问道。

阿潜妈妈的眼泪断线珠子一样地滚,还是不说话。王俊凯把雾鸣没收的信封拿出来放到他手里:“阿潜走的时候真的没积蓄,这是我们几个的心意,代替他给了吧。”

阿潜妈妈问他:“你们是他什么朋友?”

王源说:“我们是是他的高中...很好的朋友。”

阿潜妈妈抬头看了一会儿天,声音很低很虚弱:“高中的时候是他最高兴的年纪了。阿潜这个孩子怪得很,想去哪就去哪,需要他的时候却总能找到他。可是我总搞不清他要什么样的生活,他东飘西飘的我不放心,骂了也不管用,好了吧,最后工作的时候直接从二十楼摔下来........这孩子,真是不怕痛啊。”

她眼里突然像燃了点希望的火苗一样望着他们俩,问:“他会不会是自杀的呢?我宁愿是他活够了,也不想他是这么遗憾地走了。”

“他没遗憾的,阿潜就是那样,对任何事都不会遗憾的人。”

最后是王源来这样安慰的阿潜妈妈,因为王俊凯呆站在那里,没办法说一句话。

天空渐渐暗下来,温度也迅速开始下降。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冷的冬天了,王源和王俊凯随便吃了点东西,还是坐在走廊。雾鸣在睡觉,她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明天就该安葬阿潜了吧。”王源看了一眼灵堂,“不知道阿潜妈妈还会不会坚持要给他立碑下葬。”

“让雾鸣跟它吵去吧,我俩保护他们的安全就行了。”王俊凯说。

“我有点羡慕阿潜了。他其实一直不缺人爱,也一直很自由,还没什么好遗憾的。又死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在我记忆里永远是那个欠了他二五八万的但是还挺帅的脸。”

“你终于能用特立独行以外的词语形容他了......”王俊凯说,“其实你不缺爱,也自由,但是可能,有很多遗憾吧。”

“你有什么权利这么评价我?”

“你可以反驳我呀。”

王俊凯说话还是四两拨他的千斤。他觉得很丧气,很沮丧。从认识他到现在,自己从来没赢过。

“你冷吗?我去拿点衣物。”王俊凯站起来进了里面。

王源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夜空是浓郁的黑,月光是清透的白,全都纯纯粹粹的,让他鼻腔发酸得也很直接。柔软的织物从背后围住他,王俊凯给他披了个白色的围巾,然后坐在他旁边。

“真神奇,月亮还是这个月亮。跟你我以前看的那个月亮一样。可是我们都不是我们了。”

王源再次低头的时候,突然愣住了。这条乳白色的围巾,不是别的围巾,那是他,十七岁的时候穿着羽绒服围着它被王俊凯说过像......

“你裹着这个还是像大白兔奶糖似的。”

“你他妈瞎扯吧。”

“真的,大白兔奶糖,经典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王源嘴里哈着白气,笑得肚子痛。他想起了每一个喜欢王俊凯的日夜,那时候莫名其妙的尖锐现在看起来都那么愚蠢,轻而易举的放弃让他遗憾了整整八年。喜欢别人的时候,也有穿白羽绒服的女孩子,毛绒绒的,没什么可爱的。总是想着,原来王俊凯还是有那么喜欢他的,那他自己也是有那么喜欢他的,他讲话那么无聊,自己却觉得那么高兴好听。

“我那时候说,是阿潜教会我很多事,包括去追你。以至于我后来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别人的帮忙,我根本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也许我自己根本不值得你喜欢。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终于有点明白了,其实阿潜根本没有教我的,才是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喜欢你,喜欢你的是我啊。”

盯着那个月亮听王俊凯说话,王源的眼睛都要发酸了。王俊凯的声音和十七岁时很不相同了,却还是一样那种带着热气的温柔。他把手放在了王源的膝盖上,然后转头对着那个黑漆漆的灵堂说:“潜,我进步了吗,我现在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还可以有勇气去追求吗?”

王源把手覆盖在他的手上的时候,觉得月光太亮了,亮得好像他十七岁时看见的太阳,风太大了,吹在他脸上却比十七岁时午后教室里的风都暖,那个废弃的小教室里,雾鸣和阿潜讲着话,阿潜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他的鼓槌,他和王俊凯一前一后地进门,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王俊凯和他说话的距离太近了,他红着耳朵把他推开。


像怀念青春那样怀念你,无论你是在身边,还是在更加遥远的地方。

像喜欢过去一样喜欢你,无论是曾经分离,还是光阴流去后与我重聚。

见到你,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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